跑道上的光

九點八三秒。

電子計時器凝固的剎那，整個體育場陷入一種真空般的寂靜，隨即被海嘯般的聲浪刺破。我盯著屏幕上那個穿著紅色戰(zhàn)衣的身影——蘇炳添正雙手撐膝，胸膛劇烈起伏，像一張被拉滿后又驟然松弛的弓。決賽直播的鏡頭推近，他抬起頭，望向看臺，眼神里沒有狂喜，只有一種近乎真空的平靜，仿佛剛才撕裂時間的不是他自己。

這平靜比任何吶喊都更具穿透力。我想起自己中學時代的跑道，煤渣鋪就，起跑線早已模糊。體育老師用石灰粉潦草地畫一道白線，我們就蹲在那里，膝蓋抵著粗糙的地面，等待一聲短促的哨音。沒有起跑器，沒有釘鞋，甚至沒有確切的秒表。但我們跑得那樣認真，仿佛每一次蹬地，都能把那個灰撲撲的操場蹬出一個光明的未來。終點線后，我們同樣雙手撐膝，大口喘氣，肺里充斥著塵埃與青春灼燒的味道。那一刻的寂靜，與此刻屏幕里的寂靜，隔著遙遠的時空，產(chǎn)生了奇異的共振。

蘇炳添的九秒八三，是人類速度疆域的一次悲壯拓荒。他站在決賽直播的起跑線上，身邊是基因里鐫刻著短跑歷史的身影。他的奔跑，因而帶上了一種孤身叩關的史詩感。這已遠非一場比賽的勝負，而是一個生命對自身極限，乃至對某種先天設定的、沉默卻震耳欲聾的質詢。那條跑道，從他腳下延伸出去，連接著無數(shù)個在簡陋操場上，試圖用奔跑掙脫些什么的我們。

原來，真正的體育精神，從來不在獎牌的成色里，而在那聲發(fā)令槍響前，萬物屏息的剎那；在那奮力一搏后，將身體彎向大地的沉默姿態(tài)里。那里有一個人，一個民族，乃至所有平凡生命，對“不可能”三字最莊嚴的挑戰(zhàn)。跑道無言，但跑過的人，身上都帶著光。